宋人絕句鑒賞之二
編者按:文學上,王禹偁反對宋初所沿襲的唐末五代頹靡纖麗文風,以宗經復古為旗幟,提倡繼承韓愈、柳宗元古文運動的精神,主張“遠師六經”,“近師吏部(韓愈)”,寫“傳道而明心”的古文。他特別強調“不得已而言”,文章要“句易道”、“義易曉”,發揮了韓愈古文理論與實踐中“文從字順”的一面。
下面是宋人絕句鑒賞之二
畬田調 王禹偁
鼓聲獵獵酒醺醺,斫上高山入亂云。
自種自收還自足,不知堯舜是吾君。
詩人首先描寫的就是這種新奇的勞動場面。據作者在詩序中介紹:畬田前主家先發出邀請:“某家某日有事于畬田,雖數十里如期而集,鋤斧隨焉。至則行酒啖炙。鼓噪而作,蓋劚而掩其土也。大抵先斫山田,雖懸崖絕嶺,樹木盡仆,俟其干且燥,乃行火焉;火尚熾,即以種播之。”這就是詩中所描繪的:“鼓聲獵獵酒醺醺,斫上高山入亂云。”畬田的主家發出邀請,互助者應約而至。斫荒前先以酒肉。幫忙者在酒足飯飽之后來到地頭,伴著鼓聲,喊著號子,也帶著醉意斫荒。詩人寫這個新奇的勞動場面并不僅僅是為了獵奇,更在于營造一種脫離現世的古樸之風,好與下面要寫的“野老擊壤”的唐堯之世在思想上合拍,從而表達詩人否定現實、追慕往古,“革弊復古”的政治主張。在這兩句中,如果說首句重在表現勞動場面的奇特,那么,第二句則重在斫荒者的勤勉和賣力,這個勞動場面不但很熱鬧、歡快,而且亦如詩序中所云“人人自勉”,否則就不會很快斫到亂云深處。這表面上是在詠歌互助者的勞動熱情,實際上同上句一樣,是在贊揚人與人之間推誠相待,不會藏奸偷懶的古樸民風!亦如詩人在詩序中所坦陳:“仆愛其有義,作畬田詞五首,以侑其氣”,以推展其古樸之風。
王禹偁
熟悉唐詩的讀者大概都知道王駕的社日:“鵝湖山下稻粱肥,豚柵雞棲半掩扉。桑柘影斜春社散,家家扶得醉人歸”它描繪的是一幅安定、富庶的江南春社圖。表現了農民之間的友誼互助和豐收后的喜悅,當然也表現了作者對農村生活的向往之情。宋代詩人王禹偁的這首《畬田調》所表現的基調與此相類,只不過不是富庶的江南水鄉而是貧瘠的商州山區,不是慶祝豐收而是艱難開荒,不是春社圖而是助耕圖。但其中表現出農民之間的互助和友誼,勞動的歡樂和詩人的艷羨則是共通的,尤其是詩人為他們能自食其力,尚未受地租地稅的侵擾,不像山中寡婦那樣“任是深山更深處,亦應無計避征傜”所表現出的慶幸,更是唐人王駕《社日》中所沒有的,大概這也是宋詩“主理”而唐詩“主情”之區別所在。
王禹偁(954—1001),宋初詩人、散文家。字元之,濟州巨野(今山東省巨野縣)人。晚貶知黃州,世稱王黃州。王禹偁出身貧寒。宋太宗太平興國八年(983)登進士第,授成武縣(今屬山東)主簿,遷大理評事,次年,改任長洲(今江蘇蘇州)知縣。端拱元年(公元988年)召試,擢右拾遺并直史館。后拜左司諫、知制誥。淳化二年(公元991年),廬州尼姑道安誣告著名文字學家徐鉉。當時禹偁任大理評事,執法為徐鉉雪誣,又抗疏論道安誣告之罪,觸怒太宗,被貶為商州(今陜西商縣)團練副使。淳化四年移官解州(今屬山西)。同年秋召回京城,不久又外放,隨即召回。任禮部員外郎,再知制誥。太宗至道元年(公元995年),任翰林學士,后以謗訕朝廷的罪名,以工部郎中貶知滁州(今安徽滁縣),次年改知揚州。真宗即位(公元997年),再召入都,復知制誥,上書提出“謹邊防”,“減冗兵,并冗吏”等事。與撰修《太祖實錄》,因直書史事,引起宰相的不滿,又遭讒謗,于咸平二年(公元999年)再次被貶出京城,知黃州(今湖北黃岡),咸平四年冬改知蘄州(今湖北蘄春)。咸平四年在蘄州卒,年四十八。《宋史》與《東都事略》有傳。王禹偁自編《小畜集》30卷,今有《四部叢刊》本。另有其曾孫王汾裒輯《小畜外集》,有清光緒年間孫星華刻本。近人徐規所著《王禹偁事跡著作編年》,收集佚詩佚文多篇。
王禹偁為官清廉,關心民間疾苦;秉性剛直,遇事直言敢諫,不畏權勢,以直躬行道為己任。一生中三次受到貶官的打擊,乃作《三黜賦》,申明“屈于身兮不屈其道,任百謫而何虧;吾當守正直兮佩仁義,期終身以行之”,表現了百折不撓的堅強意志王禹偁在政治上主張改革,曾向朝廷提出許多建議,在《端拱箴》、《三諫書序》、《御戎十策》以及知揚州時作的《應詔言事疏》等著作中,他提出了重農耕、節財用、任賢能、抑豪強、謹邊防、減冗兵冗吏、淘汰僧尼等有利于國計民生的主張,雖大多數未被太宗、真宗采納,卻為宋仁宗時范仲淹等人的”慶歷變法”開了先聲。大詩人蘇東坡對王禹偁非常敬佩,他曾對著王禹偁的畫像而感嘆道:“見公之畫像,想其遺風余烈,原為執鞭而不可”。
文學上,王禹偁反對宋初所沿襲的唐末五代頹靡纖麗文風,以宗經復古為旗幟,提倡繼承韓愈、柳宗元古文運動的精神,主張“遠師六經”,“近師吏部(韓愈)”,寫“傳道而明心”的古文。他特別強調“不得已而言”,文章要“句易道”、“義易曉”,發揮了韓愈古文理論與實踐中“文從字順”的一面。他的散文作品如《待漏院記》和《黃州新建小竹樓記》等代表作,內容充實,感情充沛,語言曉暢。
詩歌方面也同散文一樣,語言平易流暢,風格簡雅古淡。關心現實政治和民生,推崇杜甫和白居易。他說過:“本與樂天為后進,敢期子美是前身。”他在創作中努力實踐白居易“歌詩合為事而作”的主張。《對雪》、《感流亡》、《竹□》、《對雪示嘉祐》等詩,以深厚的同情描寫了當時農民、士兵的苦難境況,揭露了現實的黑暗,而且嚴于針砭自身,繼承和發揚了杜甫“三吏”、“三別”與白居易《秦中吟》的風格。《畬田詞》五首生動地記錄了山區刀耕火種的情景,贊揚了普通人民勤勞刻苦和團結互助的美德他的詩,其所選的這首《畬田調》正是體現了這方面特色!